。

那只是聖物的容器。

真正的聖物，是裝在那個盒子裏的那位聖女的靈魂。

此時，那位聖女正站在聖物前，背對著我，靜靜地歌唱著。

那是我無比熟悉的、藍月的背影。

『……藍月？』

我出聲打斷了歌唱著的少女。

歌聲啞然而止，女孩轉過了頭。

我第一次……看到藍月如此悲傷的神情。

不，那不是藍月的表情……

那個人，現在不僅僅是藍月……

紫燁她……已經開始降臨了嗎？

我拖著破爛不堪的身體向女孩走去。

然而，在離她只有一步之遙的時候，我終於失去了所有的力氣。

慢慢向地上倒去的我，只能無助地看著面前那個女孩，看著她眼中滲出來的哀傷。

還真是糗啊……我還想，至少安慰她一下的。

到最後，我也沒能幫助到她嗎？

到最後，我依舊沒能觸碰到她嗎？

世界在眼前飛逝，意識漸漸地被剝離。

我……還真是個廢物啊。

我只能側倒在地上，看著藍月的身影在我身前慢慢跪了下來。

『對不起……還不能讓你回去……對不起』

她顫抖著對我說道，將頭緊緊埋向我的胸前。

我用盡全力維持著自己的意識，卻依舊無法看清近在咫尺的女孩。

我忽然覺得，自己應該笑一笑。

那樣的話，或許她就不會這麽傷心了。或許，她就能變回平時的那個藍月。

可是，我應該沒能擠出那份笑容。

不然，藍月她不會突然地哭了出來。

『對不起……請你……幫幫她……』

帶著哭腔，藍月死死地抱住了我。

一汪藍色從她的胸口湧出、擴大，將我們團團裹住。

然後，世界變化了。

這裏……是哪裏？

無根的空間中流動著藍色的脈絡，如同娟娟的溪流。

伸出手，我觸碰到了那股柔美的幽藍。

不是液體，卻有著令人難以忘懷的觸感：親切、而又似曾相識。

『這就是靈哦。』

『這就是你們經常掛在嘴邊的靈嗎？』

『嘻嘻，這次相信了吧？』

『當然相信了……都看到這樣的你了，我能不信嗎。』

記憶中的甜美聲音在身後響起。我轉過身，女孩的身影就漂浮在我的面前。

『沒辦法啊……誰叫人家已經死了呢？』

少女微笑著說出了讓我心疼的話語。

『這麽說，現在的是紫燁咯？』

『回答正確～加十分！』

『……這是哪裏的三流綜藝節目現場嗎？』

『哇！過份————！！你不知道少女的心是很纖細的嗎～？』

面前的少女誇張地露出了受傷的表情。

『唉……說實話，看你這個樣子，怎麽也想象不出你和藍月會是同一個人。』

『回答錯誤～扣十分！』

『……不對嗎？』

『我跟藍月可不是一個人哦！雖然那孩子的確是我的分身，但是她也是有著自己的意志的！』

『是這樣嗎……』

『那……她現在在哪裏？』

紫燁慢慢來到我跟前，然後指了指自己的胸口。

『在這裏哦。』

『她……已經回到你體內了嗎？』

『嗯，作為個體的藍月，就在剛才耗盡了所有的靈。

那個夢境，已經結束了。』

『你沒能成功的降臨到那個夢境中嗎？』

『在我剛剛開始註入意識的時候，那孩子已經把所有的靈都用來維持你的存在了。』

『還真是對不起她……一直以來……總是這麽辛苦地……』

『不，不是這樣的。』

『我能感覺到……那孩子並沒有感到辛苦。因為保護你，正是她的幸福。』

『還真是渺小的幸福啊。』

『才不渺小呢！人家可是好不容易才把那部分感情註入她的靈魂的！』

『那麽說到底，還是你搞的鬼嗎？』

『你越來越過分了……什麽搞鬼啊！人家最初的目的就是希望一點點的把自己住入那個分身之中的哦。』

『不過托你的福，失敗了呢。』

『是這樣嗎？』

『……是。』

少女的語氣突然冷卻下來，就和藍月一模一樣。

我直視著少女的臉，就像幾個月來看著藍月一樣。

本來以為碰到她至少會怒斥幾句……但我果然做不到。

因為，她是紫燁。

我唯一的、真正的、衷心愛著的夥伴。

掃視了一遍周圍，這個彌漫著淡淡憂傷的藍色世界。

『這裏就是你待的地方嗎？』

少女搖了搖頭。

『不……我呆的地方才沒有這麽漂亮。』

『這裏是有人接觸到我的靈魂才會臨時產生的靈脈。』

『那……你平常待的是什麽樣的地方？』

『……』

『那裏……不知道是狹小還是寬廣……』

『沒有顏色、沒有聲音、也沒有其它任何東西……

什麽也沒有……有的，只有我自己。』

『要在那種地方呆到永遠嗎？』

喉頭幹澀地問出了這句話，少女淡淡地點了點頭。

……

我終於知道，為什麽藍月會哭泣著讓我幫助這個女孩了。

如同傳說一樣，少女的靈魂永遠地留在了世間。

我也曾一度相信那個傳說——因為當時的我不願意承認已經失去了紫燁的事實。

可是我從來沒有想過，這對那個女孩又意味著什麽……

永遠地，留在世間……

“是啊！不可能那麽快就厭倦了的，世界上有趣的東西有這麽多——最快，也要幾百年才能完全厭倦吧？”

如果能夠自由自在地生活在這個世上，她一定不會感到厭倦。

她是如此地熱愛生活，一定可以在這個世界上找到無窮的樂趣。

但是……如果不是這樣呢？

如果，她的靈魂是被囚禁在一個狹小的空間中，僅僅被當成工具在使用……

“嘻嘻……我當然知道。在我看來，你可是跟我一樣熱愛生活的人呢！”

現在，我終於明白她為什麽會這麽說了……

因為她發現了，會向她一點點抱怨生活中的無聊的我，不可能真正地厭倦生活。

因為，我還在認真的觀察著現實。

她甚至比我還了解我……

如果是我和她一樣，被永遠囚禁在那個虛無的空間中會怎麽樣呢？

答案顯而易見吧？

恐怕，我早因為厭倦而崩潰了……

我握緊了拳頭，定定地直視著面前的女孩。

她在笑著。

明明被困在這裏二十多年，明明遭到了如此不公平的對待……為什麽？為什麽你臉上還能帶著笑容，就像在做著什麽甜蜜的夢一樣？！

我一把抱住了那纖弱的身體。

『你這家夥……一直……很痛苦吧？』

少女沒有反抗，只是靜靜地任由我抱著。

『是誰把你變成這樣的！？是教會的那些家夥嗎！？』

我幾乎是吼了出來。

『想聽聽我的故事嗎？』

淡雅的聲音讓我的怒火在瞬間消散。

女孩從我懷中脫出，退了幾步，笑著看著我說了下去。

『我啊，很小的時候就被發現具有相當特殊的才能。

不僅靈容特別大，靈質也是很稀有的第五型。』

『啊啊……抱歉……忘了你不知道靈容和靈質了。』

『總之，是很特殊的人吧？』

『嗯，就是這樣。』

『再加上出身在貴族家族，於是就順理成章地被選為為了最高代言人。』

『雖然是在什麽都不知道的情況下被選上的，但我還是很喜歡這個身份。』

『可以到世界各地布教，見識各種各樣的人…

…很多時候，只要說一句話，就能夠幫助許多不幸的人。』

就像同齡人炫耀著自己的漂亮新衣一樣，少女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。

『而且啊，由於我的特殊能力，我還能救活很多在死神的鐮刀下掙紮的人。每次看到他們的親人幸福的表情，我都發自內心地高興……』

『所以我……不想結束那種生活。』

『想要繼續幫助別人，見識更多的新的東西……』

『所以那個時候，當聖講師們對我說，要不要變成聖物拯救更多的人時，我答應了。』

『原本以為，只要能夠幫助別人，自己是能夠忍受住的……』

『明明以為……能夠忍受住的……』

少女臉上的笑容消失了，換成了消沈的自責。

『在那之後，不知道過了多久……有一天，那個什麽都沒有的世界突然出現了一個漏洞。』

『當看到無盡的虛空中突然出現一道電光時，我想也沒想就抓住了它。』

『那道電光中，流動著人們的話聲……後來我才明白，那是一條電話線，而我的意識不知為什麽介入了那條線路。』

『所以……打了那個公共電話嗎？』

『嗯……不過那時的我也不知道那是什麽……』

『我只是順著那條線路前進，然後看到了一個出口，從出口外面傳來了你的聲音。』

『我當時……真的好高興……』

『能和別人說話的感覺……真是太好了……』

『但是說著說著……不知不覺地，就感到了孤獨……』

『每次從那個出口回來，都好害怕……覺得這個什麽都沒有的世界……是那麽地可怕……』

『所以，不知不覺間，就這麽想了……』

『“為什麽……自己要呆在這個一無所有的世界？”』

『然後……夢境誕生了嗎？』

表情已經脆弱到了極點的女孩輕咬著嘴唇，緩緩點了點頭。

『本來一開始只是想快點結束的……但是慢慢地變得卻越來越渴望變成夢中的自己……』

……

明明想對著這個少女說的話有那麽多，可是此刻的我卻什麽也說不出來。

她的經歷、她的述說、她的想法，一切都不是我能夠觸及的。

我無法想象她的恐懼，也無從得知她的痛苦，我只能努力從她的表情上去感知那一份心痛。

女孩的悲痛。女孩的自責，女孩的孤獨……我什麽都不知道。

我……有資格阻止她嗎？

在我對藍月說出“要擊敗這個世界的殘忍”時，她大概已經知道了自己將會迎來怎樣的結局……

但那時她笑了，那笑容沒有一絲虛假。

使她笑起來的那份感情，一定也存在於這個女孩的心中。

這個女孩的內心，一定也在渴望著結束一切吧……

那麽，我必須把我要說的說完。

『可是那樣就卷入了更多的人，不是嗎？』

女孩睜大了眼睛，然後緩緩地搖著頭，如同遭到了最殘酷的背叛。

『對不起……』

『對不起……因為我的自私……把大家卷了進來…

…對不起……』

看著女孩可憐的神情，我心如刀絞。

但是，我必須接著說下去。

不能再有那種殘酷的世界了。

我走近紫燁，輕輕地抱住了她。

『一個人是會寂寞、孤獨……』

『以後，我會永遠陪著你……』

『所以，不要再創造那種夢境了……好嗎。』

『把其它人卷進來……你也無法安心的，不是嗎？』

女孩楞住了，低下頭，一臉快要哭出來的表情。

但是，她卻沒能留下淚水。

我伸出手，撫摸著少女的臉龐，有種涼涼的觸感。

『沒關系的……大家都怕你這麽可愛的女孩子的眼淚，哭出來了大家就不會怪你了……』

……

……

時間在這一刻靜止，世界在這一刻凝結。

『……』

少女的淚水，靜靜地流了出來。

她緊緊地、緊緊地擁著我，默默地痛苦著。

至今為止積蓄的情感，全部爆發了。

就像積蓄了不知多久的風暴終於來臨，而我能做的，只有溫柔地撫著她的背。

……

待少女的哭泣漸止，我幫她拭去眼角的淚水，沈默片刻，下定決心說道。

『讓一切……結束吧？』

紫燁帶著淚痕露出了美麗的微笑。

那是發自內心深處的喜悅，猶如夏夜燦爛的星空。

『嗯，讓一切結束吧。』

然後，她的笑容突然變得狡黠起來。

這是屬於她，名為紫燁的這個女孩自己的笑容。

『當然還有這種夢境，就由我們一起去結束它吧？』

『當然……什麽？』

『這樣的夢境，有兩個呢。』

『啊！？』

『藍月可不是全部的我呢。』

『……』

我在心裏默默地嘆了一口氣。

『真是拿你沒辦法……』

『那麽，拜托你了。』

紫燁狡猾地吐了吐舌頭。

看著那樣的紫燁，我不由得苦笑了一下。

這家夥，原來還有著這種性格嗎？

雖然跟印象中有差距，但這也許才是真正的紫燁吧。

我也需要好好重新認識一下她了。

不過，這樣也不錯。

無論是什麽樣子的紫燁，我想我都能笑著陪在她身邊。

因為，她是紫燁，她也是藍月。

我唯一認同的……夥伴。

然後，我進入了那位“守護者”的夢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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